本文转自:四川日报
把自己行走成一座山
——读侯志明散文集《行走的达兰喀喇》
□唐小林
文学评论家谢有顺说,散文的后面站着一个人。其实这个人是会走到前面的。读侯志明散文集《行走的达兰喀喇》,这个人不仅一步一步越过岁月的风尘,迎面走来,而且还是以山的姿态,脚步稳健,踏实有力,负重、隐忍、宽厚的身影,在内敛、朴实、方正的叙述中,不时催人泪下。
这部散文集,显然是侯志明一段生命历程的记录,涌动着对命运不屈的抗争。其中的幽微之处、无言之痛、无奈之状,以及莫名的悲愤,让我这个几乎与他同龄,又有着许多类似经历的同时代人,痛彻心腑。这或许就是好散文的魅力,它至少能打动一部分人,至少能成为某一个历史阶段中某一个群体的生命剪影。
所谓细节,就是生命中那些无法忘怀的瞬间。捕捉细节,是优秀散文的第一要务。因为,意义是在细节中涌现出来的,而不是靠煽情和精深的说理,更不是靠天女散花般的诗意修辞,以及重重叠叠的文化伪饰。细节是时光之流淘洗后留下的珠宝,是散文中的一个个“刺点”,是它让情感和思想的“展面”有了纵深。
侯志明笔下的细节,常常牵出一个个带“普遍意义”的普通生活场景和历史情景。比如写母亲冒着酷暑,把借了一个中午才凑够的20多斤面,跋涉10多里路送到“我”所在的学校时,“汗水湿透了母亲的衣衫,也斑斑驳驳地印在了粮袋上。”
还有一些细节,是需要用心和细心才能领悟其中的妙处,甚至还需要联系“副文本”和前后文本才能读懂。《尘埃里的花》写被遗弃的扶桑花,只有结合开篇不经意出现的一个小细节——“我出了一点‘问题’”,工作因此发生了变动——才能理解:这里的扶桑花实际是“抚伤”花。这篇散文与后面“感言”里写于同一时期的《小草·狗·骆驼》形成精神呼应,分别以内、外两副笔墨,刻画出特殊时期叙述者的特殊处境和心境,以及来自民间和自己内心的精神力量。
与捕捉细节相关的,是侯志明对事物的精确描写。这种精确描写不只是一种功夫和技法,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和叙述伦理。它既是对日常、对事物的尊重,也是对自己情感的珍视,以达到对真实和真相的追寻,赋予散文以坚实的历史感。精确的描写,在许多时候,意味着越出“俗见”,俯下身子,贴近地面观察和写作。其语词后面,是穿透事物表象和生活芯子的敏锐目光和明澈理智。
汶川地震,是四川之痛,整个民族、国家之痛,也是全人类之痛。《痛定还痛》用2.5万多字的篇幅,以救灾亲历者的切身体验,通过大量精确描写,及时记录下这场灾难最为鲜活、最为珍贵的场景和资料。这些场景和资料浸透了叙述主体的血泪和认知。
《行走的达兰喀喇》仅以这篇散文就足以立世。吉狄马加说这篇“文字略显仓促”,可谓慧眼独具。相反,也恰好说明其未被深入“加工”而本色犹存的可贵品质。
的确,在许多时候,留住事物的“本色”,正是散文精确描写所追求的目标和艺术效果。这样的例子,在《行走的达兰喀喇》中俯拾即是,并织就其散文结实的肌理。
散文的写作在俯仰之间。借王羲之的说法,是“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”。不过,落实到侯志明的散文,这里的“仰观”“俯察”只是一个比喻。“俯察”即是前面所说的对精彩细节的把握和对事物的精确描写,这估计得力于他多年记者生涯的历练。而“仰观”则是指“参透”物象事象、细节情节、世事故事以后的那些“觉悟”。
侯志明散文一个突出的特色是,绝不停留于生活表象的书写,总是要从中生发出感怀、感念、感思。所以,《行走的达兰喀喇》这部散文集,是以感恩、感情、感物、感言、感事分类辑成的。放在“篇外”的《痛定还痛》,更是“感”,它是“感痛”,是整个集子的情感基础和落脚点。
有感而发,有痛而言,绝不强赋新词、无病呻吟,侯志明的散文不是“做”出来的,而是那些个生活事件催逼出来的,是一次次以文字救赎实施的生命涅槃。他经由事件生发出的那些“感悟”,满怀真情,充满洞见,或者振聋发聩,或者发人深省,这使他的散文不乏思辨甚至某种现实批判的色彩。
不掩饰,不虚美,坦陈眼见的事实,袒露内心的困惑、卑微、软弱和恐惧,使侯志明的散文表现出“伟男子”式的真诚。这种真诚是一种自觉的“担负”。
写汶川地震突如其来时,“我”的第一反应是“可能要死”,再次想到的是“此生完了”,然后想到的是父母和妻子的安危,都是“一己之私”。但当“我是本单位第一个被点名立即奔赴灾区的人”的时候,“我”义无反顾。而必须自我评价时,他又变换称谓,以“我们”代替“我”,避开标榜自己:“别无选择时我们选择了前进,别无选择时我们选择了战斗,别无选择时我们选择了舍小家顾大家。而无数的感人事迹又使我们坚定了这样的选择。”
这种总是把“我”放到“我们”中权衡考量,总是把问题留给“我”,把功绩归于“我们”的胸怀和格局,使侯志明的散文叙述,充满了克制和控制,没有诉苦、怨毒等“坏趣味”,有的是“太阳下去了,光芒却从你的心底散发出来,照亮深沉而孤寂的夜”。
阅读散文集《行走的达兰喀喇》,如同看到一位情深似海的真情男儿,从达兰喀喇中部大青山北麓的草原出发,行走在沈阳、绵阳、内江、成都以及肯尼亚等地,行走在觉与悟的途中,行走在真、善、美、爱的路上。看似四处漂泊,无家可归,却处处以心为家。最终把自己行走成一座山,一座上有星光,而又沉入历史和现实深处的山。
(《行走的达兰喀喇》,侯志明著,四川文艺出版社,2019年3月第二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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